麵之國度

「很好，完蛋了，」哈布才剛離開，萊恩就開口，眼裡滿是無奈。「沒有壇石，我們什麼都做不了。」

伊薇看見奇拉維的手在身側握成了拳頭，藍眼閃爍著危險的光芒。「我們還有之前囤積的一點存貨。」

「但那些不夠，」佩絲用就事論事的口氣說道。「你知道那些不夠——如果你還是堅持原本的“計畫”的話。」她的語氣帶有一絲不贊同。

奇拉維緊抿著唇，沒有回答。

「什麼計畫？」伊薇主動打破沉默。她覺得自己像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，一直在問問題。

「妳現在不需要知道這些。」奇拉維冷硬地說道。

伊薇感覺一陣沒來由的怒火中燒，「我不需要知道？我加入了這個團隊，至少該有權力關心一下我們的計畫內容吧？」

奇拉維冷笑一聲。「講話可別這麼篤定。妳什麼時候聽到我說妳是我們的一員了？妳根本無權參與我們的行動。」

伊薇本能地張嘴想要回嗆，但突然間又猶豫了——的確，這一個月來，從來沒有人說過“她是他們的一員”這種話，只是叫她“新來的”。他們是對她很好沒錯，而且還教她魔法，但卻從來沒有讓她參加過任何任務。她原以為是因為自己是個菜鳥，而他們也就讓她繼續這樣以為——但如果並不是呢？

她轉向萊恩和佩絲，死死盯著他們。「這是什麼意思？奇拉維說的是什麼意思？」

佩絲搖搖頭，「別理他，不過是一些文字遊戲罷了。還記得妳剛到酒吧的第一天，奇拉維告訴妳的話嗎？所有要加入地下組織的魔法師都必須經過公會認可才算數——但那只不過是一種形式，基本上妳已經注定是我們的一員了，因為我們是壇城唯一接收元素師的組織。」

雖然聽到佩絲的解釋，伊薇還是覺得很不安，「那什麼時候他們才會同意我加入？」

「幾個禮拜後有一年一度的競技大會。」萊恩說道。「到時公會會一併辦理。不過我想我們有些離題了——壇石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。」

「這有什麼好困難的？」奇拉維漫不經心地回答。「我們用偷的。」

「你瘋了嗎？」佩絲的眼睛瞪得老大。「公會不會允許這種事！」

「我做什麼不需要他們的允許。」

「但你加入了他們，就等於同意他們立下的規則，不會惹麻煩。」萊恩說道。

「我加入他們，是因為我不想要他們有事沒事就來煩我。僅此而已。但如果他們執意想干涉我的計畫，就讓他們來吧。我倒想看看有誰能贏過我的團隊。」

「團隊？」佩絲不屑地哼了一聲。「你根本不配稱他們作你的團隊！你只是個想利用手下去送死，來達成目標的自私首領。」

她的話顯然跨越了某條隱形的界線，奇拉維怒目瞪著她。但伊薇對眼前的這場爭執仍然是半點頭緒也沒有——什麼計畫？什麼送死？眼前這情況顯然並非提問的好時機。

這一個月來，伊薇不斷反覆訓練自己的火元素咒，早已練就一身聞空氣就能辨識出“憤怒”的功夫了。她注意到，自從對話中出現了那個奇拉維不肯告訴她的“計畫”之後，所有人的脾氣都開始變得暴躁，火藥味急速攀升。連一向好脾氣的萊恩都深深皺眉，看著他的兩個朋友怒目相向。

結論：無論這個“計畫”是什麼，一定不會是好事。

「你聽好，奇拉維。」佩絲再度開口，這次語調稍微平靜了些。「我不想看你白白送掉自己的命。我可以理解你的動機，這也是我之所以選擇待在你的團隊裡的原因——我也想替海克特報仇。所以，我會幫你。」

奇拉維毫不領情地挑眉，「但是？」

「但是，如果你要在計畫成功前就這麼魯莽行事——比方說違背公會的規定去偷壇石——那我會覺得你是在拿大家的命開玩笑。這種時候，我不會幫你。」

「妳知道，」奇拉維沉默了一會後才再度開口，「我並不需要妳的幫忙。」

「少來。那些你稱為自己手下的人，在任務中聽的可是我的命令——」

「我知道。但偷竊這種小事，我自己來就行了。」奇拉維露出一個毫無笑意的笑容，然後直接轉身上樓。

「你要去哪？」佩絲氣急敗壞地大喊。

「去準備我偉大的偷竊行動。」奇拉維懶洋洋地回答。

「該死的王八。」等奇拉維離開後，佩絲挫敗地揉亂自己的頭髮。

「用這種方式勸他不會有效果的。」萊恩輕聲開口，走到她身邊。

「對。謝謝提醒。我剛剛才證實了這一點。」佩絲的怒火猶存，口氣不太友善。

伊薇真的很想開口，她該死的有一堆問題想問。但佩絲生氣時就跟奇拉維一樣難搞，她不確定現在開口究竟明不明智。幸好，萊恩似乎有跟她一樣的想法。他嘆了口氣，獨自走向門口離開酒吧。

要是還有人可能願意回答她的滿腹疑問，那一定就是萊恩了。

她在離酒吧不遠處的轉角追上了他。他背靠著一間裁縫店的精緻櫥窗，正仰頭看著空氣中飄落的石屑。雖然伊薇大多數時候覺得這些壇城著名的白色粉末味道刺鼻，但不可否認，在晨光的照耀下，它們在空氣中打轉的樣子帶有幾分美感。萊恩望著它們的眼神帶有著迷和欣慰。他棕色的短髮落在額前，襯托出漆黑閃亮的黑眸。

只要看到那雙黑眸，無論伊薇認不認識眼前這個人，她都能立刻知道他絕不會是個戰士。他沒有那種地下組織成員特有的戒慎敵意。和佩絲或奇拉維不同，萊恩是個治療師，負責待在火線之後治療傷患。事實上，伊薇懷疑這個好脾氣的男人有辦法攻擊或傷害任何人。這讓人好奇他是怎麼在地下組織混過來的。

「佩絲說你和他是青梅竹馬。」她隨意地開口，靠在他身旁的牆上，不確定自己為什麼選了這個莫名其妙的話題。

萊恩看到她出現似乎並不訝異，事實上，伊薇懷疑他根本就在等她。

「對。」他微微一笑，依舊凝視著空氣中的粉塵，看似不介意她的奇怪提問。「妳應該可以想像，要不是她，我根本無法在街頭生存下來。我們一直以來都在互相照顧。」

「你們也是孤兒嗎？怎麼沒有進去孤兒院？呃，更貼切的說法，勞動營？」

「他們曾經來過一次，」萊恩習慣性地搔著下巴，她發現他很愛做這個小動作。「來帶走比較強壯的流浪兒，不過那時我和佩絲太過瘦弱，沒被選上。」

「你們很幸運。」她說道。

萊恩瞥了她一眼，眼神充滿關懷。她突然覺得有點討厭他的博愛精神。「那裡面很恐怖嗎？」

「嗯……這麼說吧，裡面的生活沒有大多數流浪兒以為的那麼好。」伊薇笑了笑，難得談起她童年的黑暗面，感覺很奇怪。其實要說黑暗，也不過就是勞動、毒打、被剝奪的自由，但至少孤兒院為了不讓他們死掉還是會提供足以維生的基本食物。有些街頭流浪兒連活著都有問題，伊薇自己也曾差點死在街頭，她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的形容是否太過造作。

但是要不是那些人……要不是因為孤兒院裡有那些人……她也不會偏激到寧可和凱特逃出來流浪而不願再待下去。

她立刻閉上眼，不敢再多想。

「阿奇說過妳的防備直覺很強，」萊恩漫不經心地和她閒聊，沒有注意到她的異狀。「有時候反應甚至還比佩絲快。我想這就足以說明孤兒院的環境有多惡劣了吧。」

她聳聳肩，「奇拉維那麼說？我以為他應該會跟你抱怨我很幼稚、很白痴，唯一擅長的就是討煎餅吃。」

萊恩哈哈大笑，「別看奇拉維這樣，他看人還蠻準的。而且我越認識妳，越覺得妳會是個了不起的魔法師。阿奇對妳太苛責了，其實妳的魔法很強大，我想等一個月後妳正式加入我們，他就會讓妳開始參與任務了。」

「我很期待。」雖然伊薇是真的很想趕快參與任務，但她也想起了自己是剛剛才知道原來加入組織還要經過正式程序。真惱人，到底還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？

他們陷入一陣沉默。她還是沒能提起懸在心裡的那一串問題。最後是萊恩貼心地為她起了頭。

「看他們那樣吵架很不好受吧？我猜妳應該有一大堆問題想問，不如就直接開口了？」

伊薇想了想，決定直接切入主題，免得自己又開始扯些無關緊要的事。「他們說的“計畫”是什麼？」

萊恩發出一陣輕笑，「不喜歡拐彎抹角？好吧，我就回答妳的問題。」他吸了一口氣，眼神飄向粉塵以外更遠的藍天。「首先妳要知道，我們的組織是兩年前才向公會申請建立的。而且建立的動機並不單純。」

「不單純？」

「對。兩年前，波克多家族的一次追捕中，一個對我們三個都很重要的人被處決了。奇拉維非常憤怒，立誓要報仇，殺光波克多家族的所有人。」

伊薇咬著下唇沉思，想到了奇拉維每次談起貴族時那種深惡痛絕的樣子，好吧，這樣一切都有了解釋。「但佩絲不同意，是嗎？她不想攻擊波克多？所以剛剛他們才吵架？」

「不是的，」萊恩搖頭，「佩絲同意他想要復仇的動機。但這整件事非常危險，不僅因為波克多是全壇城，甚至全王國最強盛的家族，同時也是因為公會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。佩絲覺得奇拉維做事太魯莽了，不把手下的命當一回事。妳應該可以猜得到，他當初成立這個組織就不是為了交朋友，所以他和手下之間沒有什麼感情。他覺得他們既然加入了，就代表願意為了計畫奉獻性命。」

「這麼一說，」她恍然大悟地說道。「我真的從來沒有見過其他成員。我們到底有多少人啊？」

「很多，」萊恩面無表情地歪著頭，「奇拉維的復仇企圖在壇城很有名，而對波克多心懷怨恨的元素師也不少。然而公會是不會放任他們真的採取行動的，這將是一條很崎嶇的復仇之路。」

「為什麼？我以為公會是要保護平民魔法師不受迫害，這樣的話，除掉波克多對他們而言不是好事嗎？」

萊恩搖頭，「波克多沒有那麼容易對付，這種不自量力的做法只會白白喪命，還會迫使波克多對封地內所有的平民魔法師宣戰。奇拉維和佩絲被復仇的慾望矇蔽了理智，他們沒看到計畫背後將意味著多麼可怕的一場腥風血雨。寧可放棄快樂的權利，陷入復仇的牢籠，選擇這種終要失敗的復仇當作人生目標。海克特不會希望他們這樣。」

伊薇轉身看著他，突然間明白過來，「你才是那個反對的人，是嗎？你不支持復仇計畫？」

萊恩遲疑了一會，然後點點頭。

「可是你還是留在團隊裡。如果你覺得大家終要送命，為什麼要留下？」

「因為他們是我的朋友。」萊恩回答。「無論如何，我不能拋下朋友。佩絲跟我幾乎從出生就互相認識了，我完全不可能離開她。還有阿奇，在他變得這麼脆弱的時刻，我不能離開。」

「他脆弱？」伊薇不禁失笑。「我不覺得這個形容詞適合用來形容奇拉維。」

「哦，相信我，他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堅強。他只是在用冷酷掩飾心裡的悲慟。現在的他幾乎無法再關心任何人了，以前的阿奇不是這樣的。佩絲說這是因為他高傲到不屑關心自己的手下，我不曉得，但自從海克特死了，他就變得很不一樣。」

伊薇挑眉，不經意地撫弄著身後櫥窗垂掛下來的吊飾，「佩絲也這麼說過，說他經歷過某件事後就變了。這個對你們都很重要的人到底是誰？」

「他叫海克特。」萊恩回答，聲音很悲傷。「奇拉維的雙胞胎哥哥，他唯一的親人。」

她沉默了幾秒鐘，「我很遺憾。」這種說法很老套，但她不確定還能說些什麼。

萊恩搖搖頭，「我只希望奇拉維能夠面對他自己的悲傷，然後走出來，重新學會快樂。但看起來，除非他的復仇計畫實現，否則是不可能的。」

「可是，我覺得奇拉維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封閉啊。」伊薇說。「也許他的個性是有點古怪沒錯，可是他其實也有好的一面。他也會開玩笑，而且雖然講話不太動聽，但本質上很善良。」

「是嗎？」萊恩看著她的眼神很訝異，「在海克特死後才認識奇拉維的人之中，妳是第一個這麼說的。」

伊薇只是聳聳肩，不確定這代表了什麼。但從這段談話中可以確定的是，她將要加入的這個團隊，並不像她原以為的，只是個為了賺錢而替貴族殺人的地下組織。他們比較像自殺式的革命份子。

而她不確定，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。

「嘿，伊薇，」萊恩再度開口，聲音聽起來有些遲疑。「妳能瞭解我跟妳說的這些嗎？包括我不贊同復仇計畫的部分？」

她靜靜地思考了一會，「我可以想像那樣的戰爭會帶來多大的傷害。很多人會死。」

「如果他們是妳相處多年的朋友，妳會怎麼做？」

她抬起視線看向那雙焦慮的黑眸，「你想做什麼，萊恩？」

「我想……」他猶豫了一瞬，然後深吸口氣，彷彿下定決心。「我想請妳幫我個忙，可以嗎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