麵之國度

  奇拉維站在空地的邊緣，雙手環胸，歪著頭，安靜地等著。他看到伊薇深吸了一口氣，閉上眼睛，微微仰著頭醞釀心裡的情緒。

  “她得再快一點，”他在心裡默默記下。“打鬥時可沒這麼多時間慢慢準備。”

  空地中央的女孩舉起手中的擊棍，依然微仰著頭，柔和的月光替她的側臉暈上一圈銀白色的光暈。這讓她原本就尚未完全恢復健康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，奇拉維想起昨晚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，簡直跟個死屍沒有兩樣，至少現在她的嘴脣已經恢復正常顏色了。

  伊薇皺起眉頭，接著猛然張開眼睛，冰藍色的瞳仁瞪得大大的，臉部線條刻著滿滿的恨意，乍看之下十分驚悚。

  一叢巨大的火焰毫無預警地爆了開來，可怕的高溫和劈啪聲佔據這個小小的空地，一切瞬間被火海吞噬，伊薇也跟著消失在熾熱的火舌之中。

  奇拉維大聲咒罵，趕緊用一波“溫柔”填滿自己，召喚出水柱來滅火。但是水從來就不是他擅長的元素——溫柔？有沒有搞錯啊？要奇拉維用溫柔對上那瘋女人的狂暴恨意？連他都賭自己贏不了。

  水柱不到一分鐘就蒸發光了，火勢卻依然猖狂。再這樣下去，會被店裡的客人發現異狀的，況且伊薇被埋在火堆裡，也不知道怎麼樣了。奇拉維咬緊牙，放棄了滅火的打算，煽動反抗，飛上半空搜尋伊薇的身影。

  「伊薇！」他奮力地朝著火焰中心大吼，顧不得嗆人的濃煙了。「伊薇！平靜下來，妳會把這裡全燒了，快平靜下來！」

  也許是她總算聽見他的聲音，也許是她自己發現火勢已經失控，總之空地上的火海瞬間消退，就像出現時一樣地突然，周遭只剩下零星的火花在草叢中閃爍。奇拉維鬆了口氣，隨性地召喚幾道水柱將那些星火熄滅，降落到伊薇身旁。

  「妳想把我們兩個都殺了是不是？」他一落地就毫不留情地開罵。「是有多少怨念啊？就不能稍微控制一下嗎？真是個瘋女人。」

  「對不起。」伊薇認命地低下頭，全身都被濃煙燻黑了，衣服還冒著幾絲白煙，但其他地方倒是沒有受傷。「我不是故意的，我沒辦法控制它。」

  奇拉維惡狠狠地掃了她一眼，「我這輩子看過這麼多元素師，沒有人有辦法召喚出這麼強大的火焰。妳這個人到底有什麼毛病？」

  「我不知道。」伊薇回答，看起來是真的感到抱歉。「我老是這樣，情緒常常一發不可收拾，起伏也都很大。」

  「妳得學會控制自己，」奇拉維勉強地擠出一絲絲教學耐心。「控制情緒是一門很微妙的課程，妳剛剛的怨恨是不是透過想像某些讓妳痛恨的事引起的？」

  伊薇點點頭。

  「我不會建議妳那麼做，雖然用回憶引發情緒比較容易，但也比較難以控制，因為那是真正發自妳內心的感受。這幾天，妳要練習去體會怨恨的感覺，有空時回想一些能夠引起這種情緒的回憶，然後記住那種感覺，並練習不用回憶就能感受到情緒。妳要讓情緒無中生有，這樣就不會有控制不了的狀況。瞭解嗎？」

  「我明白了。」伊薇回答。「我……嗯……可以再試一次嗎？」

  奇拉維懷疑地打量著她，「妳確定妳可以控制住自己？」

  伊薇充滿自信地點著頭。

  「好吧，」他妥協了。「不過這次我要待在空中看，要是妳把自己燒了我可是不會救妳的。」

  說完，他煽動反抗，再次竄上半空，把一身狼狽的伊薇獨自留在早已燒得焦黑的空地上。

  女孩再次閉上眼睛，眉頭比方才皺得更緊，神情多了份小心翼翼。

  「用漸強的方式，」奇拉維在空中提醒到。「不要一開始就直接暴衝。」

  一朵零星的火花從她手中的擊棍竄了出來，在空中翻滾跳躍。然後單一的火花變成了一連串眩目的星火，快速地在她周圍彈跳著，最後又紛紛落地。

  奇拉維讚許地點點頭，“她進步得很快。”

  「現在想像妳的恨意是一把劍，是擁有真正質量的具體物品。讓怒火在腦海裡集中，不要散開來。」

  伊薇握住擊棍的手臂用力，嚥下一口口水，然後將擊棍對準了前方。

  一個個的火花漸漸聚集在一起，變成一道火柱，熾熱而充滿能量，直直衝向前方的樹幹。伊薇被強大的後座力反彈，她咬牙試圖平衡自己，往後踏了一步後成功穩住了身子。強大的火柱則依然持續從她手中的壇石衝出來。

  「好了，停下來。」奇拉維喊道。「樹燒起來了。」

  伊薇很快地控制住，停止了熊熊火焰。

  「火還在燒。」伊薇緊張地看著已經著火的樹木說道。

  「我知道。」奇拉維飛到樹木旁，用水從上頭澆熄了火焰。「這就是為什麼我他媽的從來就不喜歡火元素師，麻煩得要命。」

  「你講話真沒教養。」伊薇抱怨。

  「教養和禮貌從來就不是貴族血會在乎的東西。」奇拉維高傲地回答，降落在伊薇面前。

  「貴族血？那是什麼？」

  「是地下組織對於我這種同時擁有兩種以上魔法力量的人的稱呼，」他回答道。「雖然目前在壇城只有我一個貴族血就是了。不過聽說以前曾經出現過類似的例子。」

  「為什麼要叫作貴族血？」伊薇好奇地問道。

  「他們的說法是因為這種魔法師和貴族有著比較近的血緣，才得以擁有比較多力量。」他淡淡地回答。「但是我比較喜歡另一種解釋：因為我們獵殺貴族，以貴族的血為生。」

  「聽起來有點恐怖。」

  「會嗎？不過這種說法也的確符合部分事實。我們這種組織的工作就是接受貴族的委託，幫他們殺掉政治或商業對手，這妳知道吧？」奇拉維講話的時候，眼裡閃過了一絲隱晦的情緒。

  「你們替貴族殺人？」伊薇詫異地問道。

  「是啊。有差嗎？反正最後流的都是貴族的血，還可以順便賺他們的錢，有何不可？」

  「可是……」伊薇皺眉想找到反駁的立場。「好吧，就算如此好了。那為什麼貴族會需要請平民魔法師？他們自己不是每個都擁有強大的魔法嗎？」

  「但他們很驕傲，」奇拉維露出一抹詭異的冷笑。「而且很懶，不想自己動手，讓鮮血沾汙他們華麗的衣服。對那些滿腦子派對的膚淺生物來說，魔法不是生存技能，而是種拿來欣賞娛樂的小把戲。夠愚蠢吧？」

  伊薇遲疑地看著他，「你好像很恨貴族啊？」

  奇拉維還掛在臉上的冷笑僵住了一秒，回憶幾乎要佔據他。幸好現在他已經學會冰封自己的心，擋下那些該死的畫面。

  “不要去感覺。不要想。”

  「我總有一天會把他們都殺光。」

  她皺眉端詳著他，但最後似乎決定不再追問。這讓奇拉維鬆了口氣。

  「那接下來呢？還有訓練嗎？我們是不是要找出我到底還有沒有其他能力？搞不好我也是個貴族血哦。」

  他搖頭回應，「不太可能。更何況光是一個火元素咒妳就表現得這麼不穩定，還是一步一步來比較保險。」

  伊薇似乎對這個回答不是很滿意，「但是我覺得我剛剛那次表現得不錯啊。」

  「不錯？」奇拉維露出嫌棄的表情。「那樣叫作不錯？」

  「你不懂鼓勵在學習中是很重要的一環嗎？」

  「完全不暸。」奇拉維傲慢地回答。「那根本只是一種自我欺騙的方式。」

  「你這個人啊……」伊薇喃喃埋怨著。

  「好，停止。趕快回去睡覺，我有一種妳又要開始嘮叨的預感。」

  回答他的，是一個毫無羞恥心的燦爛笑容。

  「那你要帶我飛回去房間才行。」她開心地說道。

  「妳知道有種東西叫樓梯，是給妳這種凡人走的嗎？」

  「可是我睡前把房門鎖上了，所以現在只能從窗戶進去。」

  奇拉維大大嘆了口氣，「妳沒事鎖什麼門啊？」

  「怕明早又被潑水啊，你那樣子叫人起床真的很沒品耶！」

  奇拉維不屑地瞪了她一眼，「那妳自己早點起床不就沒事了嗎？」

  伊薇甜甜一笑，「做不到。」

  他突然有種自己在接下來的日子裡，大概會天天翻白眼翻到眼球抽筋的預感。

  「算了。」話音剛落，他就猛地抓住伊薇的手，竄向三樓。

  「你——」伊薇氣急敗壞地喊道，被奇拉維一點也不溫柔地推進窗戶裡。「不能先說一下嗎？我都說過我怕高了！」

  「有嗎？」奇拉維翻身坐在窗臺上，幸災樂禍地抬起眉毛。「噢，真抱歉。我忘了。」

  伊薇惡狠狠地瞪著他，八成心裡正在詛咒他的祖宗十八代，狼狽地爬到床上。

  「妳不用換衣服嗎？床單會髒欸。」奇拉維不悅地說道。「不然妳最好就自己負責洗床單。」

  「我聽不到你在說什麼。」伊薇用枕頭蓋住耳朵，背對著他說道。

  他不禁無奈地嘆了口氣，一抹微笑卻在不知不覺間爬上了嘴角。才和這女孩相處的第一天就這麼累人，以後的日子恐怕有得熬了。

  坐在窗臺上，奇拉維只是靜靜地看著房裡那個已經徹底累垮，正呼呼大睡的髒女孩。

  “不過，就像萊恩說的，日子要變有趣了吧？”